回望母校之我的大学① | 中原大学引导我为民作奉献

发布者:吕久月发布时间:2021-10-20浏览次数:344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也是每个革命者、共产党员的终身信条。

1949年初,我从河南大学南迁所在地江苏苏州,不远千里,历经艰险,辗转来到河南大学原先的校址开封,投向中原大学。

(一)

河南大学中文系的知名教授稽文甫,既是我在校的老师,也是我父亲的同乡和挚友,我原先见到他时不喊老师而喊“老伯”。他先我半年多参加革命,我从江南到达开封时,他已是中原大学的干部。他后来被任命为河南省副省长,但当时还属新干部,暂无领导职务。他见到我了解来意后,随即写了个条子,算是我参加革命的介绍信,让我到校部办手续。办事人员让我填个表,还说要经过笔试。表上有一个栏目是参加革命的动机,我认真填了“为人民服务”,在场的人笑着说,你从蒋管区来,在旧大学读书,也知道这个?我说,一到解放区我就知道了。当时的认识虽然浮浅,但是很真诚的。如果说当时是在口头上、字面上,那么随着在中大学习的深入,就逐渐溶化在血液里、落实在行动上了。

我被编入第35队,进行政治学习和思想改造,这是校友们都熟知的。在学习的同时,常到街头作宣传,扭秧歌、演出《兄妹开荒》一类的短剧。我在苏州读书时,因时局不稳、课程不紧,常拉胡琴以解闷,没想到在35队派上了用场,让我为演出伴奏。再由于我还能识谱,所以队里教新歌也成了我的任务。想不到这竟成为我结业后分配工作的依据,安排我到文艺干部训练班四班学习,这同我当时保留的旧思想和对新的工作的幻想有很大落差,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接受并安心投入了。

在文四班集中学习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明确了担负的文艺工作的方向,从此决定了我半个多世纪的人生轨迹。

1949年底,我在文四班结业被分配到湖北省文联筹委会,进入正在筹建的省文联文工团。1950年3月,省文联新创办机关刊物《湖北文艺》月刊,我被调去学做编辑。从此,生活中历尽喜怒哀乐、苦辣酸甜,但这个职业一直伴我到退休。我一直在用文艺作武器,努力用行动为人民服务,自愿尽绵薄之力,作无私的奉献,矢志不移,无怨无悔。

(二)

刚解放不久的湖北大地,文艺刊物的编辑力量和作者队伍都是较薄弱的。当时的省委、省政府领导,针对本省实情,要求文艺工作以工农兵为服务对象,尤以农村为重点;普及与提高相结合,尤以普及为重点;文艺为政治服务,具体化就是为农村不同时期的中心工作服务。要想服务得好,就必须对农村及其开展的中心工作有所了解。我是一个初出校门的青年知识分子,又是初到湖北的外地人,对湖北的风土人情,尤其对农村地方的、农民的语言较为生疏,要想编好农民喜闻乐见、泥土味浓厚的刊物,难处不言自明。那时各级领导强调、同时也是我内心要求的是:尽力到农村去,到农民群众中去,了解自己服务对象的实际,同时达到当时要求的改造非无产阶级思想的目的。从秋征、土地改革、复查、统购统销、办农业合作社、开展农村文化活动等等,无一例外地全程参加,有的如土改、统购统销等,还不止一次地在不同地点参加。刊物既要为运动服务,又不能停刊,后两次参加土改时,就是把编辑部搬到土改点上,以达到“编辑、运动两不误”。

很长的时间里,《湖北文艺》实际上就是“农民文艺”。那时的农民,尤其是我们作为依靠对象的贫下中农,有文化、识字的人不多,懂文艺的人更少,就连基层干部中懂文艺的也不多。刊物要表现农村生活,描写农民,尤其是提倡农民自己写自己,难度是极大的。能够抓出农民自己写的、能在刊物上发表的,那怕是很短小的作品,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通常是去到他们的住处,同他们“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常常是白天干活之余和晚上,同他们聊天,捕捉故事的情节、细节或唱词,及时把它们记录下来。少数有点文化的作者也会在纸烟盒的背面写上一些话,但错字、符号多多,需要细加识别后为之抄录,再加以修正补充。当年每个县都设有文化馆,配有干部作辅导工作,我们把他们当作“大编辑部”的成员,但辅导干部和刊物编辑毕竟不能划等号。每当直接或间接发现一个好的作品苗头后,编辑部只要有可能,都会派人前去帮助。那时的交通条件比较落后,除一部分县城可以车船代步外,其余都要长途步行。那时基本上没有什么招待所,通常都是自带行李,住到群众家的堂屋里。当经过艰苦努力,改出一个作品,冠以某地农民某某之名时,心中的愉悦真是不可名状。虽然有些作品,特别是篇幅较长、结构较复杂的剧本,其实就是我们这些编者、辅导者为之记录、整理甚至重写的,但既不加上自己的名字,也从无去瓜分其稿酬的念头。不像市场经济的人与人的关系,处处向“钱”看。那时我们的待遇是“大包干”,每月有不多的津贴,但自己不管多难,还从未想到从农民身上捞点什么好处。有时在同他们的接触中看到他们比自己更困难,还要从自己微薄的津贴中,给以力所能及的帮助。

经过长期的艰苦工作,《湖北文艺》联系培养了一大批有成就的业余作者。到1955年我调离《湖北文艺》编辑部为止,从纯粹农民成长起来并一直并未脱产的作者,有黄梅县的严亚楚、浠水县的魏子良、王英、张庆和等,长阳县的习久兰,麻城县的陈道信,宜昌市的黄声孝,等等。他们有的成为了全国作协会员,出了书,或在《人民文学》、《诗刊》上发表过作品;更多的成为省作协会员,在《湖北文艺》、《长江文艺》以及省市报纸上发表作品。他们同编辑部结下深厚的友谊。从这种友谊中,肯定收获不到一文现金,但也肯定是用亿万现金买不来的。

当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编辑工作美好的褒词,如“理发师”、“助产婆”、“为他人作嫁衣”、“红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等等。我们这些当编辑的,平时也在学习创作理论,也有一定生活积累,但掌握的好的词句和情节、细节,都在编辑工作中用到别人的稿子中了,没打算独立创作什么,甚至在小组会上,还要深挖批判想写作的个人主义名利思想呢!

回忆这段往事,并无任何自我标榜之意。现今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可能对这种无比虔诚、乐于奉献不太理解,甚至嗤之以鼻,但当年就有一大批这样的人。媒体有位乐于奉献的人曾说:正因为自己认为是对的、生活中恰恰缺少的,所以才大声呼唤,以求发挥一些积极的作用。

(三)

解放初期的《湖北文艺》,是党的喉舌之一,是党用文艺武器对农民进行宣传教育的阵地。针对当时的农民劳动艰苦、文化有限,缺乏静坐阅读文艺作品的条件,因而《湖北文艺》以发表演唱材料为主,供应当时成百上千农村业余剧团的演出需要,通过群众性的业余演出贯彻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使农民从中得到教育和提高。正由于农民群众需要,有各级党政领导的支持,再加上众多的送书下乡的积极分子的努力,刊物在土改时期改为半月刊,每期仍发行达4万份以上。

1954年初,农村大规模的政治性的群众运动基本结束,开始兴办农业互助合作组织,以发展农业生产。有的地方已开始由互助组向初级社升级。这对大多数农村基层干部来说是新生事物,对文艺刊物的编辑更是如此。互助合作需要文艺配合,鸣锣开道,而这时正由于大家准备不足,极少收到这类稿件。

这年,我在浠水县参与统购统销。我焦急地约请我的辅导农民作者的战友、浠水县文化馆辅导干部朱泗滨同志,商议组稿的事。他全力以赴,给以合作。他从文化馆挤出经费,作为农民误工补助,从全县精选出五、六个既是互助合作的积极分子(有人本身就是生产队长或互助组长)、又是农村剧团的演员,并有一点文化水平的人,在县文化馆集中。其间,各人畅谈各自互助组或生产队的新人新事,有什么趣闻、有什么新鲜话,漫无边际地交流,逐渐向某一情节靠拢,理出一个剧本的故事结构。后来又群策群力,把人物的动作和语言梳理一番,最后由朱泗滨同志整理出来,定名为《生产队长》。剧本的初稿定下后,又趁热打铁,由他们之中的几个人排了出来,并由朱泗滨带领,到我的住户的堂屋里演练了一番。不久,朱泗滨同志复写出来,一方面寄给某些区乡,作为抛砖引玉,企图钓来更多的鱼,同时也交我带回编辑部,斟酌处理。

令人惊奇的是,我回到编辑部不久,接到朱泗滨来信,并附了一份浠水县报,头版头条登的是批评这个剧本的文章。由于时隔50多年,原话都不记得了,现在要用很大力气找来批驳,既无必要也不够厚道。但那篇文章是从政治上彻底否定剧本和某些作者的。浠水县报也算一级党报,在党报上点名批评某个作品或某个作者(说他是什么“兵痞”),这在那个年代是能够一棍子打死的。我看后纳闷:这个小剧本是一批纯粹的农民创作的,又是宣传互助合作优越性的,除了在我的住户家排练一下之外(服装、道具等全没有),既没有公开发表,也没有公开演出,可以说还没有产生过什么社会影响,作者为什么通过县报大兴问罪之师呢?

经朱泗滨同志告知,写这篇文章的人,是县委农村工作部的干部,其爱人是县文化馆的干部,他们就住在文化馆里。不仅朱泗滨,连我都认识他们夫妻二人。看了他们的文章,首先特别的为被点名批评的作者担忧。老朱和作者都寄希望于我,在省里设法讨个公道。

我为此向我的领导请示报告,领导派我到浠水县去,通过座谈、交流沟通,尽一切努力能让这些作者放下包袱,继续积极进行创作。但座谈会开了,我和老朱成了一方,那位作者夫妻二人成了一方,文化馆馆长保持中立,一言不发,最后没有任何接近之处。

我回来后,感到事态的严重性。我当时是编辑部的党员副主任,相当于现今常说的常务副主任。有些事情上我可以发言或作主,但对这个事我不敢决断,因而报请领导指示。当时,省文联、省文化局是合署办公,即两块牌子、一套班子,设有党组。经研究,认为那边是县报发的,就不单是作者个人的事了,如果在《湖北文艺》上发表批驳文章,会形成两个报刊之间的对立和斗争。同时认为,《生产队长》的剧本虽然简单粗糙,但宣传互助合作优越性的倾向肯定是好的。几位农民作者,都是经过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特别是土改、复查运动的严格检验的贫下中农,更可贵的是他们兼有互助合作、文化活动双重积极分子的身份,是我们难得的依靠力量,我们绝不能消极地看着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在省里写文章批驳县报发表的文章,会涉及两个单位、省县两地的许多人,而且不容易收场。比较适当的办法是经过我们的努力,为作品加工,充实其内容,提高其质量,然后在《湖北文艺》上显著发表,用发表的本身来表明我们对剧本以及作者的支持,也间接地回答了那位作者的批评文章。

我依照领导的指示,花了很大的精力,对剧本进行了补充修改,于1955年5月在《湖北文艺》上发表。为了避开矛盾,我没有再到浠水县同老朱和农民作者碰面。为了承担政治上、道德上的责任,在剧本的文首署上朱泗滨(笔名)“执笔”的字样,文后署上我(笔名)“整理”的字样。

剧本发表后不久,我于1955年7月调至《湖北日报》编辑部工作。据《湖北文艺》编辑部的同志告诉我,他们在发表剧本后,很快就收到在浠水县报写文章的人寄来的洋洋数千言的大批判文章,并又先后收到从《长江文艺》、《湖北日报》、《长江日报》等转来的相同的文章。其矛头所向,除对剧本外,已指名道姓对着我了。听说《湖北文艺》编辑部的领导一如过去。采取“冷处理”,对寄来和转来的文章,既不发表,也不批驳,以免事态扩大。

显然,那位作者的目的未能达到,但一直怀恨在心,一有机会就暴发出来。可以看得出,他是时时上心、不误时机的。在反右和文化大革命中,在有关我的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海洋中,那位作者批我的大字报占了很突出的位置,其用语显然是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众所周知,在那两个事非颠倒、黑白混淆的年代,经常是不讲理的,他的大字报在我所受的猛烈的冲击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当初和如今我都想不明白,我在省、他在县,在工作和生活上,我和他们夫妇没有任何直接的交往,谈不上有任何的个人的恩怨。我因工作关系,接触培养他们县的农民作者,这本来是个好事,并且我没有为此企求任何私利,怎么就成了他抓住不放、死命讨伐的对手呢?

1989年9月,由省老龄委、省委老干部局共同主办,由我经手创办并担任主编的《当代老年》杂志开始同读者见面。浠水县那位作者的夫人、即县文化馆的干部,向我写信寄稿、怀旧示好。我在回信时特地请她向其夫君转达我的问候。当时还没有宣讲“和谐”这个崇高的理念,但我已知道,人与人之间,特别同志之间,多一点友善,少一点无聊的恶斗,大家都把精力用到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中去,不是更好吗?

文章选自《岁月如歌》—校庆60周年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