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定中
一、奔向解放区
1948年6月22日，华东野战军某部全歼国民党开封守敌，开封这座关内第一个省城首次解放。那时，我在开封北仓女中任职员，由于抗日战争胜利后，厌恶国民党的腐败，不满蒋介石的独裁、卖国和打内战，因而早就心向解放区。开封的解放，使我欢欣鼓舞。但听说由于当时的形势，解放军不打算占领开封，准备暂时撤离开封。我当时到处打听消息，跑到开封最热闹的鼓楼大街，在金台大旅社找到了解放军政治部的同志，向他们说明我希望参加解放军，接待我的同志表示欢迎，他要我24日到南关禹王台找那里的专门接待机构去报到。
24日一大早，我急忙赶到了禹王台，找到了解放军政治部的宣传站，接待的同志要我在那里休息，等到下午晚些时候开赴解放区。在禹王台，我参观了华东野战军全歼国民党整编74师的战地摄影展览。整编74师，号称国民党的五大主力王牌，是蒋介石的御林军，该师在山东孟良崮被全歼，师长张灵甫被击毙，预示了国民党末日的即将来临。
下午五时左右，约有一百多开封青年学生在禹王台前列队集合，野战军政治部的一位同志在队前作了简单的讲话，内容是行军途中应注意的事项，诸如听从命令，服从指挥，口令由前向后一个接一个的传达等等。记得他风趣地说，现在行军，正逢盛夏，天气炎热，我特地给你们找了一个带队的同志，跟着他走，你们就不会热，他就是夏冰同志，引起大家一阵欢笑。队伍出发后，先是向东走大道，天黑之后，听到大道两边有大部队调动，有的向东，有的向西，我预感到豫东大平原上将有一场大战。一夜的行军，天明时到达尉氏县城，在那里队伍休息下来。由于白天有国民党的飞机干扰，所以此后一直是夜间行军。我因为自幼爱好运动，所以行军对我来说算是小事一桩，加之又是走向解放区，精神更加亢奋，所以行军时总是紧跟领队的同志，走在队伍的前头，从没有感到过疲劳，经过大约六、七天的行军，队伍到达当时中共中原局的驻地宝丰，在这里停了下来。
二、中原大学初创
到达宝丰之后，得知从开封来解放区的青年学生分为几批共有280多人。此外，还有河南大学著名教授嵇文甫、王毅斋、李俊甫、罗绳武，开封中国时报的社长郭海长，编辑李国明等各界名流79人。由此可见，解放区已是人心所向。
在宝丰，上级传来了中原局的决定，以开封来的280多名青年学生为基础创办一所中原大学。后来听在中原局工作的老干部说，七月初，在中原局的一次会议上，陈毅司令员说，这里有刘伯承指挥，东边有粟裕指挥，我去办中原大学，培养干部。邓子恢接着说，你去办大学，我去当教员。刘伯承说，现在部队进行整顿，你们可以去，再过两个月，你们谁也别想当大学教授了。七月十日，中原大学筹备委员会成立了。陈毅、张际春、刘子久、张柏园、嵇文甫、罗绳武为委员，陈毅为主任委员，刘子久、嵇文甫、王毅斋为副主任委员。临时校部设在宝丰城外大白庄。陈毅司令员十分关注中原大学的筹备工作，他曾两次来学校给学生作报告，实际上，陈毅是中原大学第一任校长。八月一日，中原军区在北张庄举行建军节纪念大会，会上刘伯承司令员宣告中原大学成立。
中原大学成立时，地无一分，房无一间，没有桌椅，没有图书，可算是一无所有。正如陈毅同志在大白庄作报告时所说：大者，大学也，白者，简陋也，这就是在大白庄办中原大学。开始时，将开封来的青年学生分为两个大队，一大队住在离县城五里的肖旗营，不久又迁至县城东关，我被分在一大队一组。二大队住在大白庄，后随校部迁至城内。当时，学校最缺的是干部。一大队的干部是从豫西日报社临时抽调的报社主编张铁夫。二大队的干部是从军区政治部临时抽调的刘备耕，指导员是女作家曾克，他们不久就归了队。初时学校也不上课，但学员的生活还是很丰富的。学员以组为单位进行活动，起床、开饭、开会、晚上休息，由组长轮流值日吹哨子。早上各组跑步煅炼身体，唱革命歌曲，遇有什么事情开小组会自由讨论，有时也开全校的大会，如听首长作报告，听战地记者作报告，欢迎从上海等地来的新学员等等。凡是开大会。会前各队之间互相拉歌，唱完一个，再来一个，此起彼伏，热闹非凡，直到会议开始终止。有的时候，还有扭秧歌，演出话报剧等小节目。伙食，以大队为单位建食堂，主食粗细搭配，副食每餐有新鲜蔬菜，豆制品，隔几日有肉有蛋。大家均感满意。此外，每月还发放生活津贴。当时解放军实行供给制，学员每月发一块银元，钱虽不多但听老干部说，这样的标准相当于连级干部的待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自觉无功受禄，感到不好意思。
总之，到达解放区后，感到无忧无虑，心情舒畅，觉着自己真的解放了。
7月底，华北南下干部十多人调入学校。校部设教务、注册、秘书、总务科。各队设队主任，辅导员、干事。8月，华东南下70多位干部到校，朱凡同志任副教务长。10月，中央任命的副校长潘粹年同志到校。在此之前，中央任命的中原大学校长范文澜同志，因病一直没有到校，随同潘副校长一同来校的还有孟夫唐、刘介愚、梁维直、李光灿、林山、俞林等十多位同志。11月，学校决定筹建开封分校。这时，学员已达两千多人。年底，全校迁往开封。
三、听陈毅同志作报告
7月15日，我们被告知到校部大白庄听报告。早饭后，全体学员集合在大白庄西边一片杨树林内，坐在从老乡家借来的小板凳上等待。
大约八点钟，从村外开来一辆中型吉普车停在小树林外，从车上下来一位首长，后边跟着几位警卫。首长走向会场中心一张方桌前，他就是陈毅司令员。他上穿一件圆领汗衫，下穿一条黄色军裤，脚下一双黑布鞋，中等身材，约四十多岁，文质彬彬，像个教书先生，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叱咤风云、驰名中外的将军，他讲起话来，声音洪亮，语言简练，风趣诙谐，双目炯炯有光，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他报告的主题是来解放区的学习与工作问题。
他首先对大家不满国民党蒋介石的反动统治，毅然决定来解放区学习和工作表示欢迎，并致革命的敬礼。
他简要地回顾了中国近百年来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压迫，无数仁人志士，为求民族独立、民主自由而流血牺牲的可歌可泣的历史。接着他说抗日战争胜利后美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勾结在一起，依然骑在人民头上为所欲为压迫人民。为此，中国人民不得不站起来反对，进行人民解放战争。经过两年多的血战，现在已经可以看出，不要多久一定可以打倒蒋介石，驱逐美帝国主义出中国。知识青年能够参加这个大革命，打倒蒋介石，建设新中国，是很光荣的。
讲到学习与工作，他首先讲解放区教育与国民党教育的区别。他说国民党教育的目的是为国民党培养统治的工具。解放区教育的目的，是在于培养和造就为人民服务的人才，以适应当前革命战争和将来国家建设的需要。他指出国民党的教育抄袭欧美资本主义的教育，理论脱离实际，学与用脱节。中国资本主义不发达，学生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毕业即失业，许多专业人才抱终身之恨。解放区的教育从革命的实际需要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学与用相结合，毕业后即分配工作，在工作实践中还可以学习，不会有失业的危险。他说解放区有很广泛、很精深、很丰富的实践和理论可以学习。他指出，毛主席的革命理论，革命战争的理论就是从革命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又用以指导革命的实践，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打败了蒋介石及美帝国主义。有了毛主席的这些理论作指导，中国革命才能胜利，鼓励大家学习毛主席的革命理论。
针对当时学员中存在的个性自由的思想，他说外间有些人认为共产党埋没个性，这是误解。只有在解放区的新民主义社会里个性才能得到健全的发展，要知道个性是相对的，社会里除了个性还有共性，脱离了社会的共同性，没有什么孤立的个性。人的个性要受社会共性的限制，绝对的自由，超越时空的自由，人类社会中是不存在的，他揭露了美帝国主义标榜“自由”的虚伪性，欺骗性，指出美帝国主义压迫驱使其人民在全世界到处的侵略别国。他揭露了蒋介石法西斯统治绞杀一切人的自由的本质。他说解放区要求人民大众打倒蒋介石，建设新中国，在这个总的政治要求下，绝不限制个人的自由和个性。相反，在这个总要求下，人人可以尽量发挥自己的个性，做出自己的贡献，这就是个性与共性的统一。
针对少数学员觉得学校条件太差，要求离队的思想。他说我们共产党人是主张民主的，在军队里实行军事民主，在军队之外，民主更加广泛。共产党只有一个权利，就是向人民提建议，人民同意就办，不同意的不办，缓办，进行协商，说服，不能强迫人家服从。否则就会失败。共产党所以成功，蒋介石所以失败，原因就在这里，大家来解放区学习与工作的问题也按这个办。有的人坚决要走的，决不强留，现今天热，要走的发给一顶草帽，发给路费。走了之后又想回来的，可以到南京，上海找我陈毅，我照样欢迎，不过你这段历史太可惜了。
接着，他回顾抗战初期大批青年知识分子赴延安参加革命，经过十多年锻炼成为各方面的重要骨干的历史往事，鼓励大学努力学习，将来为建设新中国做贡献。
最后，他说现在请大家提问题吧！学员中有很多人纷纷写条子递上去，记得他念了这样一个条子：“我是学工的，分配工作时能不能照顾我的专业？”陈毅回答：“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服从革命战争的需要。我本人是留法学机电的，回国后派不上用场，却干起了带兵打仗的专业，将来全国解放后，国家建设需要大批的科技人才，那时大家一定有用武之地。”陈毅念了另一个条子：“我为了参加革命，带着老婆来了，我们感情很好，请不要把我们分开。”陈毅风趣的回答：“心情可以理解，但现在要打仗，解放军里也有不少同志有老婆，但打起仗来总不能带着老婆上前线吧。”引起大家一阵哄笑，还有许多条子，陈毅同志一一作了回答，引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欢笑。
中午，陈毅和大家一起就餐，吃的是白面馒头和猪肉炖豆腐和白菜。陈毅和大家一起边吃边说笑，大家感到十分亲切。
听完陈毅同志的报告后，学员们以小组为单位进行长时间的学习和讨论。大家围绕着为谁学习和怎样学习讨论十分热烈，在学习讨论中，联系自己的思想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认识到为个人而学习，实在渺小。为人民而学习才有远大的前途，一些思想动摇想离队的学员通过自我批评，也稳定了情绪，决定留下来。总之，通过学习讨论和批评和自我批评，思想得到转变和提高，这就是抗大式的学习。
四、听邓子恢同志作报告
9月下旬，中原军区副政委邓子恢同志连续两天来学校作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总政策的报告。
报告会场仍在大白庄杨树林内。许多老干部亲切地称邓政委为邓老，邓老来会场时，上穿一件圆领汗衫、下穿一条河南农民穿的大腰裤，像农民一样不勒裤带，将裤腰左右对摺由上向下面一卷，既方便，又舒适，脚穿黑布鞋，手里拿一把大芭蕉扇。他中等个头，约五十岁左右，身体健壮，双眼有神，讲话带闽西口音，但他尽量努力学说河南话。他讲的题目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总政策。
他说：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他说这条革命的总路线总政策是在中国革命的过程中，是在同左、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斗争中形成的。接着，他从革命的性质，对象，动力，领导等方面进行了讲解。
他在报告中强调新民主主义革命只能和必须由无产阶级（通过共产党）来领导，他讲了戊戍变法和辛亥革命的失败的历史，说明资产阶段的软弱性，不能领导中国革命达到胜利。他分析了农民具有保守性，散漫性，因而也不能领导革命。小资产阶级虽然有一定的革命要求，但却缺乏坚定性，经不起严格的考验。无产阶级受压迫最深，革命性最强，又同现代大工业生产联系在一起，组织纪律性强，只有无产阶级才能领导中国革命达到胜利。
他讲人民大众，包括工人、农民、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这些阶级在无产阶级领导下可以结成最广泛的、的革命统一战线，以反对革命的敌人。
关于反对封建主义，他指出封建主义是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在中国统治的基础，解放区正在进行的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就是为了彻底废除封建制度，他还指出当时中原地区急性土改出了些偏差，因而我们在大别山没有站稳脚跟。他特别讲了土地改革的总路线即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有步骤地、有分别地消灭封建剥削制度，发展农业生产。离开这条总路线，土地改革就会失败。
讲到反对帝国主义，他指出近百年来，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把中国变成半殖民地，成为中国人民最凶恶的敌人，中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此起彼伏，前赴后继，从不间断，付出了极大的流血牺牲。经过八年的艰苦抗战，日本帝国主义被赶出了中国。可是，美帝国主义又取代了日本帝国主义，出钱出枪帮助蒋介石反动派打内战，成为中国人民的头号敌人。蒋介石反动集团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总代表，推翻蒋介石的反动统治，才能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他针对当时社会上特别是知识分子中普遍存在的恐美思想，在讲话中多次揭露美帝国主义外强中干的本质。他学着河南农民的语言说，美帝国主义有什么了不起。啥鸡巴美国，妈那个×，老子们不怕。表现出无产阶级共产党人大无畏的英勇气概，使人振奋鼓舞。
他在讲话中反复强调，在革命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候，我们在各项实际工作中，在执行各项具体政策时，千万不要忘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和总政策。否则，我们就不是一个清醒的革命者，就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
邓子恢的报告，受到学员们长时间的热烈鼓掌。
会后，各学习小组对邓子恢的报告进行了学习讨论。经过学习，大家对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性质，对象、领导、动力等各方面有了认识和提高，特别对共产党的领导有了坚定的认识。
11月中旬，学校决定筹建开封分校，我被抽调参加开封分校的建设，算是提前毕业。
五、结语
在中原大学短短几个月的学习，奠定了我革命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基础。到中原大学之前，我并不懂得什么是革命，怎么去革命。虽然对蒋介石的独裁、卖国和内战有所不满，但那只是普通人的一种朴素的正义感。虽然也向往进步和光明，但多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并不知道怎样去实现，我所追求的还是为了个人。在中原大学几个月的学习以及在后来的工作中，我才懂得了没有革命的理论，便没有革命的行动这一真理。没有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实际相结合，就不会有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总政策，就分不清谁是革命的敌人，谁是革命的动力，就不会有中国革命的胜利。中国革命的历史证明，要革命就只有跟着共产党走，这就是结论。
在今天，要发展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以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我们就一定能够开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更为宽阔的发展前景。
文章选自《岁月如歌》—校庆60周年回忆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