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文苑||同学阿平

发布者:吕久月发布时间:2022-10-28浏览次数:10

以下文章来源于老兵江南若水 ,作者江南若水华驿

桂花老树(阿平摄)

阿平是我大学同班同学,还是同寝室的好友。因为他的名字中有个“平”字,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为了叙述方便,就不妨称他为阿平吧。

这个仲秋,因事去咸宁,便打了阿平电话。他正在乡下陪护老父亲,接到电话,匆忙赶回城里,小聚。

老同学见面,自然分外高兴。只是岁月不饶人呐,阿平,我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小伙子,现在,已经是年过花甲,虽皮肤还是健康的黝黑,但已满脸风霜。原本一头茂密的浓发,变得稀稀拉拉,像冬天荒原上倒伏着的几根银色的草。

记得很清楚,我跟阿平初次见面,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金秋十月。那年参加高考,我有幸被录取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原湖北财经学院)计划统计系。10月3日下午,我挑着行李,去坐落在蛇山脚下的学校报到。找到宿舍,里面已有几位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大家互报家门,其中一位20来岁略显稚嫩、面庞黝黑,脸上棱角分明的小伙子,正是阿平。阿平说他来自湖北咸宁“桂花之乡”。那时,我的老家鄂城县还隶属咸宁地区,老乡相遇,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寒暄过后,我开始整理床铺,就听得相邻铺位上的阿平在引吭高歌:
“依呀嗨 ——
兰索兰,索兰; 
索兰,索兰,索兰。嗨!嗨!……

依阔秀,依阔秀……”

歌声高亢激越,但歌词于我来说,不明就里,听得一头雾水。

坐在对面下铺,家住汉口江岸机务段的郝同学大加赞赏:

“唱得不错咧,伙计,有吴雁泽的风采!” 吴雁泽我倒是知道,那是江城武汉鼎鼎有名的男高音歌唱家。

后来我才晓得,阿平唱的这是日本歌曲《拉网小调》。好个阿平,还真有些音乐细胞。他唱的《拉网小调》、《我的太阳》与当时知名男高音歌唱家吴雁泽、施鸿鄂有得一比。后来,在班上、系里的联欢会上,甚至在学校的文艺演出中,都能看到阿平的身影,听得到他那响亮的歌喉。看见他在台上出色表演,我心里喜滋滋的。这一方面,是出于我这个大兵出身的乡里人,对有艺术细胞的同学的由衷崇拜,另一方面,是作为班长,为班上人才济济获得荣誉而感到喜悦。

在双杠上小试牛刀的我

当时财大首义校区除了我们学校之外,还有湖北日报、湖北省歌舞团两个单位,有些拥挤。入校不久,那个周末下午,阿平,与河南信阳五官精致的小马,还有来自湖北英山的小帅哥阿勇和我,相约一起去校园走走。在露天电影场外头,有一处废弃了的运动场。一架单杠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走到单杠跟前,我先双手抓杠,来了个卷身上,骑杠,翻转,做了几个简单动作。小马,阿勇也试了试身手。这时,阿平来了劲,卷着舌头,用一口咸宁普通话说,“我来搞个大回环,试试。”大回环?这可是单杠的高难度动作,没经过专业训练,是做不了的。只见阿平上来,跃起,抓杠,翻身上,一气呵成。我心里暗暗佩服。夕阳透过树荫,照过来,把阿平的脸映照得红红的。

阿平身体前后大幅度摆动,接着,双腿并拢,发力,依靠双臂的力量悠着,在单杠上转了一圈,第一个大回环成功。我们一阵欢呼,叫好!一圈,两圈,三圈……大回环动作不好做,非专业运动员不敢轻易尝试,我在部队呆过,玩单双杠也有些年头了,可就是不敢玩大回环。就在我们齐声喝彩之际,突然,阿平“哦”的一声,单杠脱手,身体飞出老远,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我脑子“嗡”的响了一下,暗叫一声不好,抢上前几步,蹲下,拉住阿平的胳膊。阿平斜躺在地上,口里出不得气,双眼上翻,面色青紫,没了反应。小马同学“呀,呀”连声,一口河南话,紧张地说,“咋整?咋整?可不中!赶紧送医院,赶紧送医院!” 我们七手八脚,扯的扯,扶的扶,将阿平从地上弄起来,准备抬着送医院。我怕阿平摔伤了骨头,制止大家搬动他的身体,连声喊:“找担架!找担架!”正在大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之际,只见阿平缓缓坐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里有了光泽,脸上也渐渐泛起了一些血色。我们扶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提心吊胆,跌跌撞撞往学校医务室走去。有了这段经历,以致后来阿平偶尔发点小脾气时,小马同学就会指指自己的脑门,笑着对我们轻轻摇手,说个英语单词:“ill,ill(有毛病,有毛病)。”意思是阿平脑瓜摔伤了,不要计较。大家心领神会,一笑而过。那次单杠失手,并未消弭阿平的意志,他除了热衷歌唱艺术,对体育运动也依然兴味盎然。单双杠,球类,他都能来几下子。当时,学生们流行溜旱冰,我们寝室人手一双旱冰鞋,每到课外活动时间,或是周末,学校运动场,露天电影场的水泥地坪那里,随处可见旱冰爱好者飘逸的身影。

当时阿平,小马,阿勇和我,号称班上的“四条汉子”。我因为在部队有剃光头的习惯,当时喜欢推个光头,他们三个有样学样,也一起推了光头。“四条汉子”一有空,不是在寝室外头的空地上玩哑铃等体育器械,就是结伴到运动场溜旱冰。阿平有个爱好,喜欢向我们展示他胳膊上渐渐隆起的肌肉。有个下午,课外活动时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阿勇提议,去运动场溜旱冰。我们齐声叫好。“四条汉子”光着脑袋,穿上旱冰鞋,个个打着赤膊,仅仅穿个运动短裤,冲出了34号宿舍楼。雨点“噼噼啪啪”打在光头上,水花四溅。伴随着旱冰鞋的快速飙动,阿勇用浓郁的湖北英山口音,大声地背诵着高尔基的《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

狂风卷积着乌云,

在乌云和大海之间,

海燕像黑色的闪电,

在高傲地飞翔……”

雨水淅淅沥沥,从我们头上、肩上,像小溪流一般滑落下来。我们不时抹去迷糊眼睛的雨水,有时排成一路纵队,围着运动场高速滑行;有时手拉手,在运动场上穿梭、倒退、旋转。大家笑着,叫着,尽情地展示着尚不蛮高超的溜冰技巧。雨点打在运动场的水泥地上,溅起了阵阵水花。运动场的一边,就是29号学生宿舍楼,下面几层是男生寝室,上面两层是女生寝室。“四条汉子”在瓢泼大雨中近乎癫狂的玩乐,引得宿舍楼的男女同学临窗围观。顿时,欢呼声、叫好声、揶揄声、嘲笑声,不绝于耳。阿勇同学更是来劲,甩着膀子,大声疾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往事如风

往事已然如风,毕业后,“四条汉子”天各一方。阿平分配到湖北咸宁,专业归口,如鱼得水,已然一方诸侯;小马哥在河南郑州大学任教,硕士导师,桃李天下;阿勇在湖北黄州东坡故里的职业院校为头,风生水起;我则逐草大湖之南,湘江之滨。唉,人生易老,当年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们,如今,要么是牛山濯濯,要么是华发满头。回首往事,不禁令人唏嘘。

如果说我们是体育爱好者的话,阿平就可以称作健将了。他耐力特强,中长跑有基础。入选学校田径队后,他的跑步坚持得非常好,几乎无论寒暑,清晨,只要校园里起床喇叭声一响,就匆匆爬起来,开始长跑训练。

他经常在朦胧曙色里,沿着武珞路,跑过阅马场,奔上武汉长江大桥,一直跑到对岸龟山那边,才打回转。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苦练,他多次在全校运动会上获奖。也曾作为学校运动员代表,参加江城高校大学生运动会,载誉归来!

阿平(左)与我

阿平天资聪颖,记忆力超群,特别令人佩服。我们学的是文科,高等数学、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是短板。对于很多同学来说,那些个多重积分的演算,那些个数理统计公式定理的推导,不胜其烦。每次这几门课的考试,往往令我等脑壳有点生痛。阿平对于公式的推导,不一定知其所以然,但他的优势在于,能凭记忆,把冗繁的公式推导过程背下来,考试得以顺利过关。阿平的英语不错,堪为我的老师。我中学学了几句俄语,然后去当兵。考取大学后,学的是英语,开始跟不上趟,我就经常向阿平请教。

记得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一档节目,叫“English by radio(广播电台学英语)”,因为我跟阿平同寝室,睡觉头顶头,于是就照葫芦画瓢,搞了个“English  by  bed(床上学英语)”。

每天晚自习归来,睡觉熄灯之前,躺在床上,我都要跟阿平或是报写(拼读)几个单词,或是对几句口语。两年下来,我的基础英语考试成绩不赖。

即便后来到了工作单位,参加中级、高级职称考试,我的外语考试都是一次性过关。这些,不能不说是当年和阿平“English  by  bed”有关。

阿平的英语底子好,所以有时间自选日语为第二外语。以后,我也买了两本简易日语教材,跟着阿平学习“平假名,片假名”,摇头晃脑,口里“阿依呜噫哟”地念叨着。

桂花之乡(阿平摄)


阿平性格随和,说话诙谐有趣,我们在一起非常开心。阿平的父亲是工人,领工资的,不似我等的父亲,在生产队挣工分,靠天吃饭。在那个年代,说起吃皇粮领工资的就蛮高大上。我们班上,绝大多数都是乡里伢出身,父辈大多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吃国家粮的没几个。恢复高考,国家对这些“天之骄子”可是下了大本钱。当时,我们95%以上的同学都享有国家助学金。助学金分甲、乙、丙三等,从农村来的靠父母工分吃饭的同学都是甲等助学金,每月19元钱。阿平有个拿工资的父亲,评得乙等助学金,好像每月13元。当时,甲等助学金基本上够我们每个月的日常开销,乙等和丙等不够,需要家中补贴一部分。每月下旬,阿平都要他的父亲寄钱来买饭菜票。信比汇款快,钱还未到,父亲的信到了,阿平盘腿坐在高低床上,大声地朗读父亲的回信:


“平儿,我知道,你一般是不会跟我写信的,写信来,肯定是没钱了……”


每念及此,我们全体室友一定是开怀大笑。当然,父亲以他为荣,信的末尾,必定鼓励他好好学习,说这个钱寄得开心,云云。我们从他父亲的来信中,感受到了深深的父爱与期盼。

过往岁月

那时社会风气比较保守,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好多都是农村出来的,一般比较含蓄,甚至腼腆,说的是五乡八堡土里土气的方言。而阿平风流倜傥,率性随意,从穿着打扮到一口的咸宁普通话,算得上是比较前卫的了。那年我们班组织到汉口那边的市属单位实习,当时班上分为若干个实习小组,每天乘坐大辫子电车,从龟山蛇山之间的长江大桥上往返。那路电车的售票员是个年轻姑娘伢,皮肤白皙,模样可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情窦初开的知识分子!有时,阿平他们等也要等到姑娘伢的那趟电车来了再上车。当时社会上大学生几乎是凤毛麟角,不然怎么叫天之骄子呢?实习生都佩戴着大学的校徽,也引起了姑娘伢的注意。

阿平比较大方,主动去跟售票员搭讪,一来二去也算熟了。那天实习归来,阿平心血来潮,竟然对着售票姑娘展示起了才艺。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姑娘水灵的眼睛,唱起了歌唱家李谷一出道不久时演唱的日本歌曲:

“岩木山上分别时,

你对我说过,

一定早日回家来,

让我等着你……

我又登上岩木山,

任凭海风吹,

翘首远方暮色苍茫,

我等你回来。

你快回哟你快回哟,

你快快回来哟……”

这是由日本平山忠夫作词的歌曲《快快回来哟》。其歌词情意绵绵,曲调婉转,后来李谷一老师曾被人批评是在演唱靡靡之音。此事充其量是少男少女的感情流露,况且售票员也不反感,还报以会心的一笑。要是放在今天,这真是小事,甚至是趣事一桩。但在那个思想禁锢的年代,不知怎么,此事被系里知道了,实习总结时,带队老师进行了不点名批评。偏偏阿平性格耿直,当场就和老师杠上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分管政工的某书记也大为光火,把班干部叫到系办公室,厉声说:“你们班那个阿平,简直是,简直是品德问题,品德问题!要严肃处理!”当时系里掌握着学生的毕业分配命运,如果书记不高兴了,这个学生分配时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为这事,系里闹得满城风雨,后来班主任老师几次出面求情,并且要阿平主动承认错误,有个认识,书记才息了雷霆之怒。

此事虽然风波平息,但对阿平影响甚大。当时大学生稀缺,毕业分配,有些同学进了首都国家机关,更多的是进了省会城市的机关单位。当年同学聚会时,还有人开玩笑说,阿平凭一首歌唱进了三线城市,地市部门。不仅仅如此,据说某系有个阿平心仪的同乡女同学,对他颇有好感,因为听说了他在电车上“艳遇”故事后,也与他断绝了往来。“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这是作家路遥说的。阿平一首歌,改变了人生轨迹,这不能不说,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阿平学成,大学毕业分配回到了他的家乡咸宁。他以聪颖的天资,勤奋的工作, 广泛的兴趣,突出的业绩,很快脱颖而出,深受同事们尊重与喜爱,成长进步颇快,成为行业掌门人。这正应了那句格言,是金子到哪里都会闪光!


这次见面,我才知道,阿平刚办了退休手续。老同学相见,好不欢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昨日校园情景重现。阿平眼神充满睿智,只是额头上生出的沟壑,平添了许多的沧桑。望着阿平那饱经风霜的面庞,不禁使人感到时光老人的脚步太过匆匆。流年似水,岁月如斯。洞庭南北,湘楚云飞,同学真情永在。我举起酒杯,真诚地,凝重地,为老同学阿平,送上深深的祝福!


【作者简介】


江南若水-李平安,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湖南校友会常务副会长。

湖北鄂州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早年参军,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三四三部队战士。上世纪70年代末,恢复高考,进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习,毕业后在长沙工作。从事经济工作多年,出版过经济专著,亦劳心于文学,有抒情诗由湖南文艺出版社结集出版。